为了能更好地了解1920年代末至1930年代初东土耳其斯坦的政治发展，我们很有必要对中国内地的局势作个简短的回顾。1916年袁世凯死后，中国有一段被统称为军政府首长掌权期。更贴切点讲就是“烧杀掠抢的军阀”统治期。1这些军阀是在袁世凯手上训练出来的，在他没死的时候是忠诚于他的。然而，他死后，他们就开始了权力之争，用他们私有的军队互相发动战争。这种无政府状态持续到了1930年代。

袁世凯的死打开了孙中山的回国之路。他当时被南方的中国当局请到了广州，并在那里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共和国政府。所以从1917年开始中国被分裂成了两个共和国。而孙中山因为没有军队，所以势力非常小。但在各军阀奴役中国北方和袁世凯共和政权变得越来越无能的时候，孙中山开展了意识形态的工作，创立了基础。2长时间以来，孙中山希望得到西方势力的帮助。令他非常失望的是，他们在凡尔赛条约上站到了日本这边。只有苏联以一种友好的方式行动。列宁派他的秘书前往中国，并承认孙中山是中国官方政府的领导人。1923年，俄罗斯外交官鲍罗廷（Borodin）抵达广州，并做了孙中山的顾问。孙中山的人民党国民党现在组建成了一政治组织。在1924年的党代会上，通过了一项建国方针，在很大程度上仿效苏联模式。孙中山成了终身党主席，在所有决定上拥有否决权。这种发展导致了极权主义的一党专政。3而1925年3月孙中山就逝世了。“这位现代中国历史上最受欢迎的领袖”很快被个人崇拜，神圣化地尊为国父。4

孙中山的事业被蒋介石将军接替。他很快意识到不断增长的共产主义影响力是对国家的一个巨大危险。于是1927年春，他下令对上海的共产主义者实施大屠杀。5同一年的12月，一支共产主义军队攻打当时有杀人抢劫等大规模骚乱的广州。蒋介石现在明白，如果中国想要幸存，共产主义就必须赶走。他宣布共产党是非法的，而且所有的苏联顾问都必须离境。同时，蒋介石继续努力地统一中国。1928年，北京被占领。南京被宣布为首都，这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像个统一的国家。蒋介石让自己成了独裁者，并被选为总统。6

所以从1928年起蒋介石就是中国的领导人。然而他的势力在这个庞大的国家里接近于零。各省的军阀用他们自己的军队统治着自己的地盘。在没有人质作为抵押的情况下，蒋介石不敢造访一省的首府。7加剧中国分割的元素也包括被禁止的毛泽东领导的共产党的联合。8

中国的完全分裂是被日本的侵略扩张催化的。1931年，日本人攻打关东，并且很快征服了整个满洲，在那里他们设立了一个独立国，叫满洲国。几年后，他们又占领了热河省，从此，日本人已进入了中国腹地。9

1930年代初，国土被内外势力瓜分得四分五裂，再加之完全瘫痪的政府，中国中央完全无暇也无力顾及东土耳其斯坦的发展。

在东土耳其斯坦首府乌鲁木齐，当时的政权掌握在省长杨增新手上。形式上他承认北京的中央政府，但至于其他方面，则根本不把北京放在眼里。这位独裁者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就是该省距离中国中央太远，天高皇帝远谁都管不着。

约翰．托奎斯特把杨增新形容为是个只为两样东西而活的暴君：“权力，更多的权力，金子，更多的金子！”托奎斯特说，他统治区内国民当中的汉人恨他，因为他蹂躏死了太多的他们的父亲和兄弟。穆斯林在他面前卑躬屈膝，通过帮他们办事，他经常收受东西作为报酬。当中央政府的视察员来检查他的任职时，他会在边境上迎接他们，给他们两种选择：要么拿着一笔慷慨的贿赂回去，否则继续去首府视察的话，他们将很快被他的士兵包围。使者们通常都是选择第一条路，托奎斯特说。10

埃莉诺．拉蒂摩尔对杨增新也表达了类似的印象，“…它的（东土耳其斯坦的）不易接近被省长坚定贯彻的孤立政策所进一步强调…因此，他以中世纪的王权自居，不容纳一点现代的文化野蛮地统治着这个地方。”11他的残忍倾向在其他事情中也可以反映出来，拉蒂摩尔说，比如他邀请一些不受他欢迎的人赴宴，目的却只是要砍他们的脑袋。皇家中亚学会（The Royal Central Asia Society）杂志的一名记者就描写过杨增新的一次鸿门宴。这事发生在1916年。杨增新觉得他受到一些反叛者的威胁，于是邀请一些带头的人赴宴。他们一个个地被灌了很多酒，在烂醉如泥的时候被处死了。该记者补充说，杨增新冷血残暴到什么程度看几年后他自己的死刑就知道了。12

杨增新的政策就是让该省远离中央政府的影响。他想跟中国的关系是纯粹形式上的关系。另一方面，杨增新又没有兴趣创造一个独立的共和国。邻省甘肃被冯玉祥统治着，他也是上面提到的自治将军之一。冯玉祥被称为“基督徒将军”。他的传教热情在一些事情中彰显了出来，比如他用一部消防车给他全军的士兵施洗。13 1925年正是冯玉祥建议甘肃和东土耳其斯坦应该组建一个穆斯林共和政体，归于他的领导，并且附属于中国其他地方。因为杨增新没有兴趣，这些计划都落空了。14

像坚决地尽量让该省远离中国的最高权力一样，他也企图阻止苏联影响力的增长。直到1925年，苏联在喀什葛尔才有了一位总领事，此前，这些俄罗斯人一直在地下工作。15也是在1925年之后，俄罗斯的外交变得格外慎重。然而，这并没有停息喀什葛尔当局的怒气。在牵涉到一件政治丑闻中，中俄关系恶化到了底点，俄罗斯总领事被勒令离境。此后，他的继任者总领事Posnikoff几年来一直采取非常谨慎的政策。喀什葛尔的汉人当局是明确反俄罗斯的。举例来说，他们发动了一场运动，反对任何人跟俄罗斯领事馆有任何关系和接触。16然而同时，俄罗斯的影响力却与日俱增，杨增新“没有意识到俄罗斯人变得比他自己越来越有力量。”17

而且，1920年代，民众大体上是广泛反对苏联新政权的。正在逃亡的白派俄罗斯人纳扎诺夫在东土耳其斯坦说，你可以在喀什葛尔听到穆斯林大声祷告说“安拉啊，恢复沙皇吧，一切会再变好。”18遵从省长杨增新的命令，所有经过苏联去麦加路上的朝觐者，都必须缴纳一种特别税，意在供东土耳其斯坦修建清真寺之用。去苏联的生意人也要缴纳类似的税。通过这些措施，杨增新试图将该省与外绝缘。19

杨增新在1928年被谋杀。他在人们的憎恨但又尊敬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20预兆到自己时日不长了，他将巨额的金钱存入了英国和美国的银行，还送他的家人到了马尼拉。在他住处外，停着一架飞机随时准备起飞逃离这个地方。21

谋杀杨增新的人是他的一位同僚－樊耀南。22有人推测俄罗斯人是暗杀他的幕后黑手。23然而，拉尔斯－艾瑞克．纽曼（Lars-Erik Nyman）则指出，即使俄罗斯人几乎避免不了知道这个阴谋，但他们并没有直接涉嫌谋杀。24樊耀南被拘捕，用中国惯用的酷刑被处死。25负责死刑的那个人是杨增新的助理秘书金树仁，此后成为了杨增新的继任者做了省长。

金树仁被形容为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斯文．海丁跟杨增新和金树仁都接触过。他给杨的评价很高，说他既头脑聪明又精力旺盛。而他的继任者是“完全无能的”。26海丁在乌鲁木齐写给喀什葛尔瑞典传教士的信中写到了他。海丁抱怨说，这位新省长给了他很大的麻烦。“这里跟最高当权者说话是没有什么希望的。在他的前任死后，相比以前一切都不一样了。”海丁继续成为深入中亚的典型瑞典人，他信中的签署日期是“1928年11月30日，这天正是卡尔十二世（Carolus XII）去世的日子”。27海丁在这个时候有很宏伟的探险计划。除了别的，塔里木盆地是要去探索的。但金树仁经常阻碍他的工作和旅行。金树仁的不友好和傲慢自大也影响到海丁探险队的一位成员尼尔斯．安伯特（Nils Ambolt），虽受海丁委托，他也着手独自完成漫长的探险之旅。28

金树仁是差会的对立者。1932年挪威的传教士陶维克造访乌鲁木齐，为的是获得在伊犁地区开展宣教事工的许可，可他甚至得不到见金树仁的途径。29

金树仁延续了他前任的隔离国中央的政策。但他对苏联的态度却不一样。他被认为是个“凶暴的共产主义者”。30他对俄罗斯人开放，愿意谈判和做出让步。例如1931年，他与俄罗斯人签订了一个商贸关系协定，规定给苏联广泛的优惠待遇。作为交换，金树仁接受了相当数量的贷款。31俄罗斯人在1925年总领事馆重建之后的这些年一直保持低调的行事。在1930年代初，他们加强了他们对诸事的介入。

在国内，金树仁主政的这些年（1928－1933）导致民不聊生。除了别的以外，他强征苛税。更甚者他明确打压突厥族民众。突厥人要求有更好的条件，比如更好的学校，但这位汉人当权者拒绝接受任何的改善。32 1930年左右，货币发生灾难性的贬值。穆斯林当中的另一大愤怒之源就是俄罗斯共产主义者不断提升的影响力。33最后，金树仁的不公和霸道终于导致穆斯林的愤恨如洪水般发泄出来。

穆斯林起义爆发于1931年春，起点在该省东北角的穆斯林聚集地哈密。这个“部落”由一万名成员组成，他们长期以来一直可以没有赋税，而且整体上比该省其他地方要更加自由。金树仁剥夺了他们所有的特权。他们耕种的土地被分给了来自甘肃的汉人。所有这些积怨在1931年春达到了顶点，导火索是一个汉人税吏强娶了一个穆斯林女人。新郎和许多其他汉人都被杀害，然后这些穆斯林逃进大山中，躲避金树仁来报复的军队。在山里面，他们设法让吉尔吉斯斯坦人站到他们这边。同时，他们转向在甘肃的东干人马仲英将军求援。起义首领之一就是和加．尼牙孜．阿吉（Chodja Nias Hadji），他早先曾与和田的穆斯林显赫人士会面密谋起义之事。34

马仲英在17岁的时候就当上了将军。他现在指挥着一万人的军队。35他是家族中的“第五匹马”，36他从事戎马生涯为的是给他父亲报仇，因他父亲被汉人所杀。在甘肃，他正与“基督徒将军”冯玉祥交火。中国内地会的传教士米尔德里德．凯布尔（Mildred Cable）及其同伴到达甘肃时看到了马仲英的所作所为，她写道他已经把甘肃变成了一个“人间地狱”。37威斯特曼（K. B. Westman）评论说，甘肃的军队是半野蛮军，里面的许多士兵都参加过义和拳暴动。38

1931年夏，马仲英带着他的军队挺进东土耳其斯坦。然而在经过惨烈的战斗之后，他被迫撤回到靠甘肃的边境，在那里他立即开始招兵买马组建了一支新部队，1932年与1933年之交的隆冬时节他再次朝乌鲁木齐进军。

1 Henriksson-Hwang，1967，314页ff。Keim，1967，233页ff，Carrington et al，1968，251页ff

2 Henriksson-Hwang，1967，325页。Mathews，1932，111页。

3 Henriksson-Hwang，1967，324页。Mathews，1932，113页。

4 Henriksson-Hwang，1967，328页。有些作者指出孙中山在他家里接受的是基督教的抚育。而Latourette则怀疑他父亲是基督徒的这件事。（Latourette，1945，609页。）孙中山也许只是在檀香山才开始接触基督教，后来在香港受洗（Mathews，1932，181页）。依照孙中山的遗愿，在北京的联合医学院给他举行了一个基督教的葬礼（Mathews，1932，115页）。

5 Lotveit，1961／62，6页。

6 Henriksson-Hwang，1967，334页f。Carrington et al.，1968，251页ff。Mathews，1932，116页f。1927年广州的共产主义者起义被镇压，因与此事件有牵连，整个中国内地所有的苏联领事馆都被强行关闭。（Westman，1929，224页）。被驱逐的俄罗斯人经由西路返回苏联国内。有些人留在了中国西部，1930年代在那里开始搞阴谋。－1926－1927年间中国腹地爆发的严重骚乱对湖北的MCCS差会产生了巨大的破坏。约40名传教士回到了瑞典。（Palmaer，1940，210页ff。Sigrid Larsson致信她的兄弟Efraim，1927年耶稣受难节。）－蒋介石成为了基督徒。1930年10月，一个中国牧师给他施了洗，并在基督教教堂里接受牧养。（Mathews，1932，121页。）

7 Carrington et al，1968，259页。

8 Henriksson-Hwang，1967，336页。

9 同上，339页ff

10 The Ansgarius，1926，46页。杨增新做省长之前，是一穆斯林军队的总司令。（Nyman，1977，20页）

11 Lattimore，1935，8页，114页。

12 RJCAS，卷XVI (3)，407页，1929。Davidson，1957，202页。

13 Henriksson-Hwang，1967，326页。 Wennerholm，1978，202页。

14 Nyman，1977，21页，46页f，61页f

15 1924年与这位中国总督签订的协议允许苏联在以下五个城市开设领事馆：阿尔泰，Chuguchak，固尔扎，喀什葛尔和乌鲁木齐。（Jackson，1962，51页。Hayit，1972，299页）

16 Nyman，1977，27页f，66页ff

17 Hayit，1971，299页。

18 Nazaroff，1935，41页。

19 Nyman，1977，68页。

20 同上，27页。

21 Davidson，1957，106页。

22 同上，106页f。Cable，1929，183页。Lattimore，1950，65页。

23 McLean，1948，131页。

24 Nyman，1977，73页。

25 Wennerholm，1978，217页。

26 Hedin，1935，11页。

27 Hedin致信喀什葛尔的传教士，1928年11月30日。此信首次公开是在1972年的《Vinterny》圣诞刊物上。

28 Ambolt，1935，74页ff

29 Torvik，1946，158页f

30 Wennerholm，1978，217页。

31 Teichman，1937，189页。 Fleming，1936，470页。

32 John Andersson in the Svenska Morgonbladet，1934年12月3日。

33 Tornquist在与Gholla Mahnet khodja的访谈，叶尔羌，1933年1月。

34 Torvik，1945，118 页ff。Nystrom，1936，2页。

35 Nystrom 1935，4页。

36 Snow，1977，327页。“马”是汉语里“horse”的意思，但它也是先知穆罕默德的汉语名字。（Hedin，1935，6页）

37 Platt，1966，236页 f

38 Westman，1934，649页。